離職，去擺攤
每天下午3點，西(xi)西(xi)才準備“上(shang)班”。
工作地離(li)家(jia)不遠(yuan)。在成都市中心的(de)一個網紅街上(shang)，走路幾(ji)分(fen)鐘就能到(dao)。街道的(de)一邊(bian)是居民(min)樓底(di)商里的(de)各種小(xiao)店(dian)，火鍋店(dian)、咖啡館，對面是30多個攤位(wei)組(zu)成的(de)市集，下(xia)午3點(dian)開集。
西西的(de)(de)“工位”就是集市(shi)上的(de)(de)一個木質花車，不大，1.5米(mi)長0.8米(mi)寬，鋪著(zhu)白(bai)色毯子，上面擺著(zhu)十幾個冰(bing)箱貼。
今年1月，29歲的西西，在這(zhe)個網(wang)紅街市(shi)集上租了個攤位，成(cheng)了一位市(shi)集攤主。
恰逢春節(jie)(jie)，西(xi)西(xi)進了一批帶著吉祥話的(de)喜慶的(de)冰箱(xiang)貼(tie)，為了營造(zao)節(jie)(jie)日氛(fen)圍(wei)，還貼(tie)心地(di)給花車裝飾(shi)了紅色的(de)臘梅和背景布。
年味(wei)加(jia)持下，西西的攤(tan)(tan)位(wei)(wei)很受歡迎(ying)。最多時，西西一天的凈(jing)利潤可以有1800塊。為此，攤(tan)(tan)位(wei)(wei)旁(pang)一家(jia)氛圍感(gan)餐廳的老板還特意(yi)跑過來，圍觀西西的擺攤(tan)(tan)過程，好奇她(ta)的銷(xiao)售技巧(qiao)，甚至伸出(chu)橄欖枝(zhi)，“有沒有想法加(jia)入我們？”
半年前，西西還是一位(wei)大廠打工人(ren)。在(zai)一家互聯網大廠做審核(he)，一個月(yue)到手薪資6k。去(qu)年6月(yue)，因(yin)“公司(si)自身發展需要”，公司(si)裁(cai)了包括她在(zai)內的好(hao)幾百位(wei)員工。
西西本打算繼續求職，但看著(zhu)招聘(pin)平臺里的那些崗位，卻無從下手，她不知道自己(ji)到(dao)底想(xiang)要找一份什么工(gong)作(zuo)，于是(shi)(shi)決定先休息(xi)一段時間，想(xiang)一想(xiang)自己(ji)真正感興(xing)趣的工(gong)作(zuo)到(dao)底是(shi)(shi)什么。
這一(yi)躺就是半年(nian)。
12月，隨(sui)著(zhu)疫情的(de)(de)放開，西(xi)西(xi)家附近那條由居民(min)小巷改(gai)造成(cheng)的(de)(de)網紅街愈發熱(re)鬧，光是市集里就有30余(yu)個攤位，而且大(da)部分攤主都是西(xi)西(xi)這(zhe)樣的(de)(de)年輕人。他們賣首飾、賣帽子、賣兔頭、甚至(zhi)算塔(ta)羅牌……這(zhe)種(zhong)熱(re)鬧甚至(zhi)蔓延(yan)到了旁(pang)邊(bian)的(de)(de)天橋上，這(zhe)里總有一些(xie)看起來很潮的(de)(de)年輕人，推著(zhu)車售賣甜(tian)品或卡通服裝。
一(yi)直想自己(ji)做點事情(qing)的(de)(de)西西，覺得不能再躺下去了。擺攤(tan)是(shi)個成本低，且(qie)不需要耗費太多精力就能做起(qi)來(lai)的(de)(de)生意。她準備(bei)了500的(de)(de)預算，在1688上買了些網紅冰箱貼，想著就算這500塊的(de)(de)投(tou)入全都打水漂，“自己(ji)也能虧得起(qi)”。
冰箱(xiang)貼買回來了，但(dan)西西還是(shi)放不下身段。畢(bi)竟(jing)自(zi)己之前也是(shi)在國企和(he)大廠(chang)工作的，現在卻出來擺攤，萬一遇(yu)到熟(shu)人怎么辦？
直到今年(nian)1月，西西在(zai)(zai)天橋(qiao)上遇(yu)到了同樣(yang)在(zai)(zai)賣裝(zhuang)飾(shi)品的(de)攤(tan)主——3位看(kan)(kan)起來(lai)20多歲的(de)年(nian)輕男(nan)女在(zai)(zai)賣熒光棒。她過去打探，“你們每天都來(lai)嗎(ma)？”“會不(bu)會有城管(guan)啊(a)？”在(zai)(zai)得知擺攤(tan)的(de)風(feng)險系數(shu)很(hen)低后，在(zai)(zai)一(yi)種莫(mo)名的(de)沖(chong)動下，西西決定出攤(tan)。一(yi)邊(bian)坐在(zai)(zai)這(zhe)里(li)看(kan)(kan)著(zhu)人來(lai)人往，一(yi)邊(bian)聽著(zhu)旁邊(bian)店(dian)鋪傳(chuan)來(lai)的(de)音樂，還(huan)能賺錢，這(zhe)不(bu)正是項飆之前(qian)說過的(de)“要構建(jian)自(zi)己(ji)附近(jin)的(de)生活”嗎(ma)？
10分(fen)鐘“小步快走”回家，她(ta)翻(fan)出一(yi)條毛毯和一(yi)直堆在(zai)家里(li)的冰(bing)箱(xiang)貼，塞(sai)進行李(li)箱(xiang)，又拿(na)了把(ba)折疊椅子。帶著迫切的心(xin)情與一(yi)點興奮(fen)感，坐在(zai)天橋上，西(xi)西(xi)開始了人(ren)生中第一(yi)次擺攤。
那天，西(xi)西(xi)從晚(wan)上(shang)8:00擺到了(le)12:00，卻一個都沒賣出去。她用大廠思維(wei)進行了(le)一場復盤了(le)——一方(fang)面(mian)是橋上(shang)的(de)(de)客(ke)流量沒有網紅(hong)街大；另一方(fang)面(mian)是自己的(de)(de)攤子(zi)太過簡易，產品就那么(me)擺在鋪著毯子(zi)的(de)(de)行李(li)箱上(shang)，很難吸引顧客(ke)。
回到(dao)家，她就(jiu)決定在網紅街租一(yi)個攤位，并設計了一(yi)個互(hu)動性強(qiang)的“抽(chou)獎(jiang)”小游戲(xi)，抽(chou)中(zhong)了就(jiu)可以獲得一(yi)個冰(bing)箱(xiang)貼(tie)。既節省了自(zi)己推銷的精力，又能吸(xi)引喜歡玩游戲(xi)的年輕(qing)人來(lai)光(guang)顧。
地理位置的優勢與攤位的趣味(wei)性使西西的生意慢(man)慢(man)好起來(lai)。一個月下(xia)來(lai)，自(zi)己的“薪資”竟然翻了5倍，實現(xian)了月入3w。
曾經被大家不屑一(yi)顧(gu)的(de)擺(bai)攤，憑借(jie)著低投入，為職(zhi)場上遭遇瓶頸的(de)年輕(qing)人提供了一(yi)種嶄新(xin)的(de)謀生可能。
在小紅書上，#擺攤#詞條的瀏(liu)覽(lan)量已(yi)超過(guo)25億。這(zhe)些筆記的標題多是充(chong)滿誘惑的，“2小時回本”“3天(tian)收(shou)入(ru)過(guo)萬(wan)”“擺攤創(chuang)業月入(ru)3w+”；發布者也多為離開職場的“前打工人”，有人從會計轉(zhuan)行(xing)賣(mai)烤腸(chang)，有人和(he)男(nan)朋友(you)一(yi)起裸辭賣(mai)冰粉，有人被大廠裁員后賣(mai)穿戴甲……
本(ben)可也(ye)是其中(zhong)一(yi)位。35歲，職場(chang)中(zhong)年，她做了一(yi)個(ge)重大(da)的決定，離職，去擺攤。
作為電視導演，本可(ke)在央視工作了8年(nian)，并成為一個(ge)小中層(ceng)，但近些年(nian)行業發展緩(huan)慢，一眼能看到(dao)10年(nian)后一成不變的(de)生活，本可(ke)決定做出一些改變。
去年年末，手(shou)上的新項目殺青當晚，本(ben)可就(jiu)提了離職(zhi)。
“如果(guo)有合適的(de)，ok，我就(jiu)跳到另(ling)一個行(xing)業(ye)去做，如果(guo)沒(mei)有合適的(de)，那創業(ye)也是個機會。”她先在招聘市場上摸了一圈，當(dang)時正趕上疫情最(zui)嚴重的(de)時候。本(ben)可(ke)參加了幾個面試后就(jiu)被封在家。閑著無聊，她在短視頻平臺上輸入(ru)“創業(ye)”二字，各種擺攤(tan)的(de)經驗分享被大數據(ju)推送過來。本(ben)可(ke)靈光乍現，“為什么不從擺攤(tan)開始（創業(ye)）？”
本可決定去賣兒童(tong)玩具，但沒人看好她。
父母當然是(shi)接受(shou)不(bu)了的，他們(men)不(bu)理(li)解本可到底圖啥(sha)，“因為(wei)他們(men)覺(jue)得在央視上班是(shi)一件(jian)很(hen)光宗(zong)耀祖(zu)的事情。”朋友們(men)則覺(jue)得賣(mai)玩(wan)具冷門，“人(ren)家擺攤(tan)都(dou)賣(mai)襪子、賣(mai)烤腸，你賣(mai)什么(me)不(bu)好，去賣(mai)玩(wan)具？”
本可覺得(de)(de)擺攤要從(cong)一個(ge)能(neng)和顧客聊得(de)(de)上的品類開始，“讓(rang)我賣個(ge)烤(kao)串，我不知道這(zhe)東西怎么烤(kao)的；賣鹵(lu)味(wei)，我也不知道怎么鹵(lu)的”。得(de)(de)益于自(zi)己(ji)9歲的兒子，“從(cong)1、2歲到9、10歲的孩子們喜歡(huan)（玩）什(shen)么，我都知道。”
花2000元在1688和北京當地的批發(fa)市場買了些(xie)玩(wan)具，作為自(zi)己(ji)的第一批貨，本可開始了自(zi)己(ji)的“低成本創業”。
她(ta)沒有固定(ding)的攤(tan)位，就把(ba)玩具們放在(zai)車(che)的后備箱里，開(kai)著車(che)滿(man)北京轉悠。哪里人(ren)流還不錯，孩子多，她(ta)就停(ting)下，賣上(shang)2、3天。待客戶(hu)趨于(yu)飽和后，再換一個(ge)新的擺攤(tan)地。不擺攤(tan)的時候，本可還會專門(men)花2、3個(ge)小時騎著自行車(che)去(qu)“選址”，只要看到(dao)好(hao)的場(chang)地，就在(zai)手機上(shang)發一個(ge)定(ding)位，以后再去(qu)賣。
曾(ceng)經那個(ge)每天都踩著高跟鞋、走(zou)知性(xing)路(lu)線的本可，在擺攤后變(bian)成了扎著兩(liang)個(ge)辮子(zi)，帶著耳麥，穿(chuan)著運動服的“大姐姐”。這樣有(you)助于拉近自己和孩子(zi)、家長之間的距(ju)離。兩(liang)個(ge)月后，本可一(yi)天的最高凈利潤(run)有(you)3k多(duo)。
重塑擺攤SOP
傍晚(wan)6點半，喜(xi)歡(huan)烘焙的(de)(de)靜(jing)靜(jing)會準時出攤。在(zai)廣州新造地鐵站(zhan)附(fu)近找(zhao)一(yi)(yi)塊空地，支起(qi)木(mu)桌，擺(bai)上貝果(guo)和(he)面包。攤位(wei)特別裝(zhuang)飾了發光的(de)(de)燈串，定制(zhi)的(de)(de)米色桌布上有一(yi)(yi)句(ju)俏皮話：“想靜(jing)靜(jing)的(de)(de)時候就吃(chi)個包把(ba)！”
25歲的靜(jing)靜(jing)是從2月份(fen)正式(shi)開始擺攤(tan)的。之前在一家(jia)互聯網(wang)大(da)廠(chang)做了一年電商工(gong)作(zuo)。她把互聯網(wang)的打法融入到了擺攤(tan)里(li)。
從一開始，她(ta)就明確了(le)自己的(de)售賣(mai)模式——線下引(yin)流，線上(shang)銷售，擺(bai)攤吸(xi)引(yin)來的(de)客戶，加群、加微信，在(zai)(zai)看到開團信息后(hou)，他們就會在(zai)(zai)團購小程序上(shang)按需下單。“借(jie)這個東西讓更(geng)多人知(zhi)道我(wo)(wo)在(zai)(zai)擺(bai)攤，知(zhi)道我(wo)(wo)在(zai)(zai)做面(mian)包這件事(shi)情，引(yin)流更(geng)多不(bu)同地方的(de)人來跟我(wo)(wo)買面(mian)包。”
光憑(ping)擺地(di)攤，她(ta)一(yi)天能賣4、50個(ge)面(mian)包，而在線上，一(yi)天銷量能達到(dao)80個(ge)。
客戶積(ji)累(lei)到(dao)線上以后，靜靜開(kai)始運營(ying)自己的社群。在群里，她(ta)還(huan)會“立人(ren)設”，通過分(fen)享早餐(can)、生活(huo)(huo)方(fang)式，給(gei)自己貼上“面(mian)包(bao)控、餐(can)具(ju)控、愛健身”的標(biao)簽。不完全是(shi)以一個商家的姿態(tai)，而是(shi)像朋友一樣。久而久之，群里還(huan)真(zhen)的有人(ren)活(huo)(huo)躍(yue)起來，分(fen)享美食和餐(can)具(ju)。
洞悉互(hu)聯(lian)網玩法的(de)(de)優勢和(he)真誠的(de)(de)態度為她(ta)帶來(lai)了更具粘性的(de)(de)客群，有(you)許多(duo)客戶甚至變成了支持靜靜面包事業的(de)(de)朋友(you)，“她(ta)會說你一定要繼續做下去(qu)，我(wo)會支持你的(de)(de)，我(wo)會讓更多(duo)人來(lai)買你的(de)(de)面包。雖然我(wo)不(bu)知道這話真假，但是聽到的(de)(de)時候你是非常(chang)開心的(de)(de)。”
年輕攤(tan)(tan)主們總(zong)有一套屬于自己的(de)(de)新玩法。他們甚至會對過往的(de)(de)擺(bai)攤(tan)(tan)SOP（標準作業(ye)程序）進行重塑，做一些(xie)之前鮮有人嘗試過的(de)(de)事情。比如西西會給自己的(de)(de)攤(tan)(tan)位(wei)招聘兼職攤(tan)(tan)主。
西(xi)(xi)西(xi)(xi)有三天時(shi)間沒空去(qu)擺攤(tan)，為了(le)保證攤(tan)位(wei)的(de)順利開張，她在社(she)交媒體(ti)上發布過幾次招聘(pin)廣(guang)告。不過因為營業時(shi)間關系，一(yi)(yi)直沒找到合適的(de)應聘(pin)者。后(hou)來媽媽給西(xi)(xi)西(xi)(xi)推薦了(le)一(yi)(yi)個人選，一(yi)(yi)位(wei)放假(jia)的(de)女大學生(sheng)想來體(ti)驗(yan)擺攤(tan)。
這(zhe)是女(nv)大學(xue)生(sheng)的(de)第(di)一次社(she)會實踐。入職(zhi)前，西西對(dui)她進行了培訓(xun)(xun)(xun)，就像原(yuan)來在互聯網大廠作(zuo)為mentor進行新人培訓(xun)(xun)(xun)那(nei)樣，給她制定了培訓(xun)(xun)(xun)計(ji)劃，列出了標準的(de)操作(zuo)流程，一步步教給女(nv)大學(xue)生(sheng)該如何(he)陳列和(he)促進交易的(de)話(hua)術。當然了，這(zhe)是機密。
西西甚至給(gei)大學生(sheng)制定了底薪+提成的薪資方(fang)案，目的是讓她更有(you)(you)積(ji)極性。“原來做一(yi)(yi)線員工的時(shi)候不會有(you)(you)太大的感覺，現在反(fan)而是這(zhe)個擺攤（讓我）有(you)(you)一(yi)(yi)種(zhong)小老板的一(yi)(yi)種(zhong)思維在了。”
那三天，西西幾(ji)乎沒有主(zhu)動(dong)詢問女大學生攤位的(de)情況，“畢竟我(wo)(wo)作為一個(ge)員工的(de)時候，還是挺希望(wang)老板信任(ren)我(wo)(wo)的(de)。”西西就在家里(li)默默等著手機(ji)里(li)傳來“支付寶到賬XX元”的(de)聲(sheng)音，手機(ji)響一次，西西就開心一次，“聽(ting)著特別喜慶”。
盡管最(zui)終女大(da)學生(sheng)擺攤(tan)的(de)收(shou)益只(zhi)(zhi)有自己的(de)1/3，和高峰時的(de)銷量更(geng)是(shi)有很大(da)出入，但(dan)西(xi)西(xi)清(qing)楚，“如果我這一天不去(qu)，保(bao)證金會(hui)扣，攤(tan)位(wei)費也會(hui)扣，而且收(shou)入為零”，只(zhi)(zhi)要(yao)有一個人(ren)去(qu)，就會(hui)有收(shou)入，還是(shi)賺的(de)。
比起(qi)老攤(tan)主們(men)的(de)一成不變(bian)，年輕人(ren)的(de)精力與熱情總是旺盛的(de)。
就算主(zhu)辦(ban)方(fang)規定市集的時(shi)間是(shi)下午3點-晚上9點，西西還是(shi)會高度(du)自覺地在(zai)那坐到11點再回(hui)家，“反正都在(zai)那坐著(zhu)了，就會想(xiang)‘再來一(yi)個，再來一(yi)個’，因(yin)為錢還是(shi)有吸(xi)引(yin)力的。”
這能是一份好工作嗎？
擺攤(tan)是一項和天氣(qi)高度強相關(guan)的(de)(de)事業。夏季(ji)的(de)(de)狂(kuang)風驟雨，冬季(ji)的(de)(de)大雪紛飛，都會直(zhi)接(jie)影響當天的(de)(de)收入。
經(jing)驗老道的攤主(zhu)幾乎不(bu)(bu)會(hui)(hui)在極端天氣(qi)時出攤。在西(xi)西(xi)擺(bai)攤的市(shi)集(ji)里，主(zhu)辦(ban)方也會(hui)(hui)在評(ping)估過天氣(qi)狀況(kuang)后在群里宣(xuan)布(bu)“今(jin)天不(bu)(bu)必打卡”。但西(xi)西(xi)還(huan)是會(hui)(hui)在天氣(qi)不(bu)(bu)好時選擇搏一把，她相(xiang)信自己并不(bu)(bu)會(hui)(hui)完全不(bu)(bu)出單。
那是1月的一個下雨天，西西在下午3點準時出現在了(le)攤(tan)位上。
坐在(zai)狹小的花車里(li)，貼著(zhu)暖(nuan)寶寶試圖溫暖(nuan)自(zi)己(ji)被吹冷的身子，她(ta)(ta)想著(zhu)“只要開了(le)一單就回家”。但老天(tian)好像偏(pian)要和她(ta)(ta)作對一般，雨越(yue)下越(yue)大，順著(zhu)大風飄(piao)進花車里(li)，落在(zai)那些冰箱貼上。為了(le)節省成本，西西沒舍(she)得買遮雨布，她(ta)(ta)只能在(zai)寒風中一遍(bian)又一遍(bian)地擦拭(shi)雨水。
晚上9點，下班(ban)時(shi)間，心力交瘁的西(xi)西(xi)實在撐不(bu)住了(le)。她決(jue)定回(hui)家。沒有(you)開張的一天，西(xi)西(xi)收拾(shi)東(dong)西(xi)的速度(du)都比往常(chang)慢(man)了(le)許多。平日回(hui)家的路只需要(yao)十(shi)幾分鐘(zhong)，那(nei)一天卻仿佛沒有(you)盡頭似的，西(xi)西(xi)花(hua)了(le)50分鐘(zhong)才到家。“那(nei)是我擺攤以來最沮喪的一天。”
江西小縣城(cheng)的攤(tan)(tan)主(zhu)羅(luo)某人，今年24歲(sui)，攤(tan)(tan)齡近4個月(yue)。之前是(shi)互聯網公司的一名銷售，去年8月(yue)辭職后在家躺了3個月(yue)。
因為(wei)朋友都說她做雙皮(pi)奶好(hao)吃(chi)，于(yu)是(shi)“上班如上墳(fen)”的她決定(ding)換種賺錢的方式——推車出攤，“如果想要正(zheng)常(chang)生活，我(wo)一個月2000塊錢就可以了，我(wo)想看(kan)看(kan)去(qu)擺攤能(neng)不能(neng)掙(zheng)到這2000塊錢，實在不行我(wo)就再回去(qu)打工。”
起初，羅(luo)某人一(yi)天(tian)(tian)能做40份(fen)，且全部售罄。但天(tian)(tian)氣不(bu)好(hao)時，雙皮奶就會“砸在自己手里(li)”。每當這(zhe)時，羅(luo)某人腦子里(li)總(zong)會閃出放棄的(de)念頭，覺(jue)得自己還不(bu)如“找(zhao)個班上”。但看到隔壁攤位上的(de)小吃街銷(xiao)冠——一(yi)個一(yi)天(tian)(tian)可以(yi)2000個的(de)雞腿大(da)叔，在那(nei)一(yi)天(tian)(tian)也只(zhi)賣了幾個，她便一(yi)下(xia)想開(kai)了，“那(nei)不(bu)是(shi)我的(de)問題(ti)(ti)，是(shi)天(tian)(tian)氣的(de)問題(ti)(ti)。”
羅某人開始根據外部環境定下每天(tian)(tian)的制作份數，“天(tian)(tian)氣好(hao)(hao)就(jiu)多弄一點(dian)，天(tian)(tian)氣不好(hao)(hao)就(jiu)少弄點(dian)，周(zhou)(zhou)一到(dao)周(zhou)(zhou)四(si)少弄一點(dian)，周(zhou)(zhou)五周(zhou)(zhou)到(dao)周(zhou)(zhou)天(tian)(tian)就(jiu)多弄一點(dian)。”
當然客流高峰時(shi)也會(hui)遇到讓人(ren)心力交瘁的事。比如(ru)總有顧(gu)客在羅(luo)某(mou)人(ren)忙(mang)的暈頭(tou)轉向(xiang)時(shi)逃單，裝作已經付(fu)款的樣子(zi)，幾分鐘后，羅(luo)某(mou)人(ren)才(cai)意識到錢根本沒過(guo)來。但她(ta)也不(bu)能為了追(zhui)回那幾塊(kuai)錢離開攤子(zi)，只能不(bu)了了之。
而對于(yu)沒有(you)固定(ding)攤位的本可和靜靜來說，擺攤更(geng)是(shi)充(chong)滿了未知與挑戰。
選址就是一大問題。
剛(gang)開始擺(bai)攤時，本可(ke)身上總冒汗，因為(wei)她害怕被城管抓到。有(you)一次(ci)，在選址時沒注意到攤位的10米處有(you)一家玩具店(dian)，就被具有(you)競爭關系的店(dian)主舉報(bao)給了(le)城管。最(zui)后還是那條街的站崗志愿者(zhe)來(lai)安慰她，“姑娘(niang)你別(bie)跟他(ta)一般(ban)見識，因為(wei)你賣的比他(ta)便宜，他(ta)當(dang)然不高興(xing)了(le)。”
后(hou)來，當天休息(xi)、未開門(men)(men)營業(ye)的店鋪(pu)門(men)(men)前，成了她(ta)的首(shou)選(xuan)地。她(ta)還(huan)會給(gei)店主打個(ge)電話(hua)，算(suan)是(shi)(shi)打聲招呼，“我能不(bu)能借你(ni)家(jia)門(men)(men)口擺一擺？如果萬(wan)一有人過來不(bu)讓擺，我能不(bu)能說我們是(shi)(shi)一塊的？”在得到(dao)了店主的允許后(hou)，本可(ke)就可(ke)以“明目張膽”地擺上(shang)一天。
靜靜也有一套自己的選址(zhi)心得。她(ta)把(ba)自己和(he)別的攤(tan)位區隔開，擺到了地鐵口附近更為偏僻的地方。
一方(fang)面(mian)，這個小(xiao)地方(fang)遠離城管視線，對(dui)方(fang)只管理(li)附近(jin)那(nei)一片擺攤小(xiao)街，靜靜不必擔(dan)心被人驅趕、檢查，坐下來賣面(mian)包也更安(an)心了；另(ling)一方(fang)面(mian)，那(nei)條街上多(duo)是賣小(xiao)吃的，烤魷魚、炸(zha)串和炒河粉(fen)，比較雜亂，“在那(nei)里擺攤可能會顯(xian)得(de)我的面(mian)包比較掉(diao)價。”
靜靜的(de)面(mian)包(bao)單價都在(zai)15元左右，目標客群是上下(xia)班的(de)白(bai)領、學生(sheng)，那(nei)些沖著夜宵去的(de)人并不是她的(de)目標客戶(hu)。因為她曾經(jing)被人質(zhi)疑過，“你這(zhe)面(mian)包(bao)賣太(tai)貴(gui)了，我買個叉燒包(bao)只(zhi)要幾塊錢(qian)。”
因為搶攤位而出現的紛爭(zheng)也不少。
羅(luo)某人(ren)所(suo)在的(de)小吃(chi)街(jie)，經(jing)常出現(xian)新(xin)來的(de)攤主因為“誰去的(de)早這個地方就歸誰”而吵起來的(de)情況。幸運(yun)的(de)是，羅(luo)某人(ren)的(de)攤車很小，只(zhi)要有1m的(de)空(kong)間就可以在小吃(chi)街(jie)上夾縫“塞進去”。
這其實都不(bu)算什么。外界異樣的眼(yan)光，最困擾人(ren)。
擺攤兩個月，西(xi)西(xi)還(huan)是沒(mei)有徹(che)底克服(fu)“丟面子(zi)”的恐懼。擺攤看起來(lai)確實(shi)不(bu)是傳統(tong)意(yi)義上的好(hao)(hao)工作。她(ta)自己也是這么想的。她(ta)一直(zhi)都不(bu)好(hao)(hao)意(yi)思發朋友圈。甚至擺攤時也會一直(zhi)帶著口罩，“我(wo)覺(jue)得(de)我(wo)放(fang)下了一部分（面子(zi)），但也沒(mei)有完全放(fang)下。”
失去了(le)光環的本(ben)(ben)可(ke)也同樣面臨著身份的落(luo)差(cha)。一位之前(qian)的合作方(fang)想(xiang)要找她做一檔美食節目，她在微(wei)信(xin)上聯系到本(ben)(ben)可(ke)，寒暄(xuan)了(le)一番，說(shuo)(shuo)先給本(ben)(ben)可(ke)寄一些樣品。本(ben)(ben)可(ke)說(shuo)(shuo)“您不(bu)用給我(wo)寄了(le)，我(wo)已(yi)經不(bu)在臺里(li)了(le)。”對方(fang)留下了(le)一句“好的”，就(jiu)再也沒了(le)音訊。
擺(bai)攤怎么能稱得上是(shi)一份(fen)好工作(zuo)呢(ni)？
“你(ni)家孩(hai)子到底咋了？”面對親朋好友(you)的(de)詢問(wen)，本可的(de)父母動(dong)不動(dong)就(jiu)給本可打(da)電話：“姑(gu)娘你(ni)找個班上吧，別擺了，你(ni)這么擺爸媽也(ye)心疼(teng)。”“XX叔(shu)叔(shu)他們公(gong)司招人(ren)，你(ni)要(yao)不要(yao)去看(kan)看(kan)？”
得以喘息的小天地
即便(bian)如此，本(ben)可還是決定繼續自(zi)己的擺攤事(shi)業(ye)。
“年薪100萬和年收(shou)入100萬，截然不(bu)同(tong)。”她說。
在做(zuo)導演(yan)的那(nei)段(duan)時間，本可心里清楚，如果(guo)想拿到100萬(wan)的收入(ru)，那(nei)自(zi)(zi)(zi)己(ji)(ji)要給公(gong)司創造1000萬(wan)-2000萬(wan)的價值(zhi)。而且(qie)這個前提是，老板足夠慷慨大方(fang)，自(zi)(zi)(zi)己(ji)(ji)不(bu)需要每(mei)天(tian)996。但自(zi)(zi)(zi)己(ji)(ji)出(chu)去擺攤，所入(ru)即(ji)所得，也不(bu)會被任何人束(shu)縛，“我自(zi)(zi)(zi)己(ji)(ji)說(shuo)了算(suan)”。
靜靜之前的大廠工(gong)作要求她 24 小(xiao)時待機，“突然間工(gong)作群彈出來，你(ni)就得立馬打開電腦，不論你(ni)在(zai)做什(shen)么(me)。”
“那段時間真的(de)(de)像行尸走肉。”高壓的(de)(de)狀(zhuang)態使她經常性失眠，早上5點醒來之(zhi)后再也睡不著(zhu)。“早上起來整個頭都(dou)痛(tong)，一(yi)直痛(tong)，還有胸悶。我的(de)(de)姨媽不來，一(yi)年都(dou)不來。”
吃激素、中藥，看醫生，她(ta)都(dou)試過(guo)了，卻(que)怎么也不(bu)見好。但神奇(qi)的(de)是，在擺起(qi)面包攤后，身體竟然開(kai)始恢復“正常”，月經(jing)不(bu)調和(he)頭痛失(shi)(shi)眠一起(qi)消失(shi)(shi)了。
許多前來(lai)買面包(bao)的(de)(de)(de)人(ren)(ren)會夸靜(jing)靜(jing)漂亮、面包(bao)做(zuo)得好(hao)吃，“擺(bai)地(di)攤”的(de)(de)(de)快樂越來(lai)越多了。“面包(bao)做(zuo)的(de)(de)(de)好(hao)不好(hao)，有非常直(zhi)接的(de)(de)(de)反饋(kui)，人(ren)(ren)家覺(jue)得你(ni)面包(bao)好(hao)吃，反饋(kui)就好(hao)。但是你(ni)在大廠，做(zuo)任何(he)東西(xi)，可(ke)能沒有辦法得到(dao)想(xiang)要的(de)(de)(de)價值感，你(ni)只是一個(ge)螺絲釘。”
現在(zai)的她(ta)不再受制(zhi)于沒完沒了(le)(le)的線上(shang)命(ming)令。除了(le)(le)烤面包、擺攤以外的時間，她(ta)會安心(xin)地享受早(zao)餐、健身運動和談戀愛(ai)，“每(mei)天(tian)早(zao)上(shang)起(qi)來都覺得，我好幸(xing)福(fu)，每(mei)天(tian)都好幸(xing)福(fu)，好想活著(zhu)。”
曾經做(zuo)(zuo)過銷售與(yu)文員的(de)羅某人，也一度覺得工(gong)作(zuo)是自己(ji)最大的(de)痛苦來源。薪資與(yu)工(gong)作(zuo)量不成正(zheng)比，每天背負著kpi壓力，再加(jia)上(shang)一遲到就(jiu)被扣錢的(de)規章(zhang)制度，讓她“只要一工(gong)作(zuo)就(jiu)想死”。因(yin)為她覺得自己(ji)的(de)每一份工(gong)作(zuo)都是無(wu)意義的(de)，“任何(he)人來做(zuo)(zuo)都可以(yi)，但這些能讓世(shi)界(jie)變得更好(hao)嗎？”
而擺攤時，沒有人(ren)管著自(zi)己(ji)，可以在(zai)沒顧(gu)客的(de)時候(hou)對著視頻學口琴(qin)，也可以和(he)朋友一起坐在(zai)路邊喝(he)喝(he)小酒，自(zi)由(you)且(qie)愜(qie)意。更(geng)有成就(jiu)感(gan)的(de)是，每天來(lai)自(zi)顧(gu)客的(de)夸獎，“你做的(de)東西真好吃”。
“見天地(di)見眾生見自己”，西西說(shuo)自己在擺攤中實現了。
在大(da)廠工(gong)作(zuo)的那段時(shi)間，雖然(ran)每(mei)天都(dou)在跨部門溝(gou)通，但(dan)面對(dui)著網絡頭像和各種英(ying)文名與代號，西西覺得(de)自己每(mei)天面對(dui)的都(dou)是一群“虛擬人”。而擺攤可以每(mei)天都(dou)和真實(shi)的人打(da)交道，她發現“原來不(bu)上班的人這么多(duo)(duo)(duo)，下午(wu)坐在餐廳那喝(he)茶(cha)的人這么多(duo)(duo)(duo)，好(hao)多(duo)(duo)(duo)潮人還有(you)小姐(jie)姐(jie)，長得(de)很好(hao)看，穿搭也好(hao)看……”
還有(you)很多顧客會(hui)(hui)在買(mai)完冰箱(xiang)貼祝西西“生(sheng)意興隆”，經常來(lai)光顧的小朋(peng)友們(men)甚至會(hui)(hui)帶(dai)著同學一起來(lai)和西西打招呼，這都(dou)是(shi)彌足珍貴的溫馨時(shi)刻(ke)。
這刷新了西西對(dui)自(zi)己(ji)的(de)認(ren)知。她(ta)原本以為，“自(zi)己(ji)性格內向(xiang)，不(bu)善(shan)于和人交流”，但現在，輕松(song)“勝任銷售的(de)工(gong)作”。
1個月(yue)前，她還在擔心一直擺(bai)攤會讓自己在職(zhi)場(chang)中(zhong)沒(mei)有(you)競爭力(li)，甚至(zhi)發(fa)了個帖(tie)子在豆瓣(ban)上(shang)問自己還要(yao)不(bu)要(yao)繼(ji)(ji)續擺(bai)攤。有(you)人回復她，“先(xian)繼(ji)(ji)續擺(bai)，擺(bai)到賺不(bu)多(duo)那天(tian)，把攤子收(shou)(shou)了，收(shou)(shou)拾包袱，寫簡歷去(qu)找工(gong)作。”
她們甚至幫西西分(fen)析了擺(bai)攤的經驗(yan)怎(zen)么(me)體(ti)現在簡歷上——從可以“獨立完成供(gong)應鏈適配、場(chang)地(di)調(diao)研、市場(chang)推(tui)廣、銷售、財務、后(hou)勤等工作”，到“通過目標(biao)群體(ti)行為分(fen)析、市場(chang)季(ji)節性分(fen)析確定產(chan)品策略”。
這些(xie)(xie)回應給了她一(yi)些(xie)(xie)職場(chang)發展上的新線索：一(yi)邊(bian)擺攤，一(yi)邊(bian)找(zhao)些(xie)(xie)市(shi)場(chang)策劃的工作，直播帶貨(huo)也未嘗不可。
最近，西西打(da)算休息(xi)一段時(shi)間，把(ba)自己擺攤賺(zhuan)的錢(qian)都花掉(diao)，帶著爸媽去旅游。問(wen)她(ta)回(hui)來(lai)之后還(huan)會繼續擺攤嗎(ma)？
“大概率會繼續。”西(xi)西(xi)不假思索(suo)，“因為它給(gei)我的(de)(de)(de)(de)體驗是(shi)好(hao)的(de)(de)(de)(de)，包括(kuo)收入上(shang)帶來的(de)(de)(de)(de)錢，還有我的(de)(de)(de)(de)時間上(shang)，身體上(shang)，心(xin)里面的(de)(de)(de)(de)感覺，都(dou)很自由。”重要(yao)的(de)(de)(de)(de)是(shi)，“它是(shi)我可以掌控的(de)(de)(de)(de)，是(shi)我可以去制定規(gui)則的(de)(de)(de)(de)。”
為什么不呢？擺攤難得(de)讓她有了(le)一方(fang)可以喘(chuan)息(xi)的小(xiao)天(tian)地，“等哪天(tian)真的不賺錢了(le)，甚至虧本了(le)再說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