書(shu)生(sheng)造反(fan)，三(san)年(nian)不(bu)成。中國(guo)互聯網里有(you)一群書(shu)生(sheng)，有(you)天(tian)(tian)賦，但僅僅是書(shu)生(sheng)的(de)天(tian)(tian)賦。狂躁，不(bu)安分，冒動。結果(guo)一般都不(bu)太好，沒能善終。
他們中間有(you)兩個典型。一(yi)個是方興東，曾經(jing)的(de)著名(ming)評論家，落魄到被(bei)人追討欠(qian)薪(xin)、靠警察出面解圍的(de)地(di)步。一(yi)個是劉韌(ren)，曾經(jing)的(de)知(zhi)名(ming)記者，被(bei)人控(kong)訴勒索(suo)錢(qian)財而(er)進監獄(yu)。名(ming)聲(sheng)都不(bu)好聽。
他們的性情(qing)、經歷、遭遇，不是偶(ou)然(ran)，跟這個行業息(xi)息(xi)相(xiang)關，甚(shen)至可以說是相(xiang)輔相(xiang)成(cheng)。
如果單從文人(ren)的(de)角度，這是(shi)兩份非常好(hao)的(de)簡(jian)歷，他們是(shi)IT業文人(ren)的(de)巔峰。
方興東，西安(an)交(jiao)通大(da)(da)學(xue)碩(shuo)士學(xue)位(wei)，清華大(da)(da)學(xue)博(bo)士學(xue)位(wei)。一度是(shi)中國(guo)IT界最有影響力的評論家。一部《起來(lai)：挑戰微(wei)軟(ruan)霸(ba)權》，幾乎(hu)成為中國(guo)的反壟斷(duan)旗(qi)手。名聲很大(da)(da)，微(wei)軟(ruan)中國(guo)總(zong)裁也要(yao)請他(ta)吃(chi)飯(fan)。把(ba)博(bo)客概念引入中國(guo)，創立博(bo)客網，拿到了(le)1000萬(wan)美元投資，流量(liang)最高進入全(quan)球前100名。
劉(liu)韌，安徽大學(xue)文學(xue)學(xue)士，名(ming)(ming)副其實的(de)“中(zhong)國IT第一(yi)名(ming)(ming)記”，江(jiang)湖(hu)資源豐(feng)富(fu)，與雷軍這(zhe)些人“稱(cheng)兄道弟”，跟(gen)柳(liu)傳志這(zhe)些人貌(mao)似“很(hen)熟(shu)”。一(yi)部《知識英雄》寫盡老(lao)一(yi)輩的(de)發家史，恩怨史。《知識經濟》雜志社(she)總編(bian)輯。創立斗牛士社(she)區，一(yi)度是(shi)中(zhong)國最火的(de)IT論壇。后(hou)以(yi)千萬天(tian)價出售(shou)給(gei)千橡(xiang)集團，官居(ju)千橡(xiang)副總裁。
但是(shi)，兩位都不可避(bi)免地踏上了由“寫手”向“商人”的人生(sheng)轉(zhuan)變，也都雙雙“陣亡”。這(zhe)一步，吊詭非常。
為什么轉變?
因(yin)為(wei)這(zhe)個(ge)行(xing)業有太(tai)多(duo)的機(ji)會。滿地是金子，絕不(bu)夸張。都是些(xie)剛走出學校沒幾年的小伙子，幾十萬起家，三五年成型，七(qi)八年公(gong)司(si)就(jiu)上市(shi)。一夜之間，就(jiu)成了中(zhong)國的首富二富。丁磊，陳天橋(qiao)，馬化騰(teng)。哪個(ge)不(bu)是這(zhe)樣。
幾年前還需要我寫(xie)寫(xie)文(wen)章來(lai)捧他(ta)，給他(ta)那(nei)個小公司做宣傳，大家一起吃(chi)飯聊天(tian)、稱兄(xiong)道弟。怎么今(jin)天(tian)他(ta)忽然就進中國(guo)富豪榜，成了叱咤(zha)天(tian)下的風云人物(wu)?
如果你作為一個記者、一個寫手，身邊總是這(zhe)樣的(de)(de)例子(zi)，會不(bu)(bu)會怦然心動?這(zhe)些發財的(de)(de)也(ye)是人，他們說的(de)(de)話我(wo)也(ye)聽得懂，某(mou)年某(mou)月他還采納我(wo)的(de)(de)建議，做出(chu)來(lai)一個成(cheng)功的(de)(de)產(chan)品(pin)。TMD，這(zhe)幾年我(wo)見了(le)不(bu)(bu)少、學了(le)不(bu)(bu)少，現(xian)在，老子(zi)也(ye)要(yao)干一票!
于是方興東(dong)和劉韌都(dou)創業(ye)了。“寫而優則商”，因為(wei)榜樣的(de)力量無窮(qiong)大(da)，而他們是離榜樣最近的(de)人。
這一步以后，方興東(dong)和劉韌就(jiu)開始分化(hua)，各(ge)自走上一條不同(tong)的道路(lu)，但本質一樣：被(bei)幻覺引向(xiang)歧途(tu)。
方(fang)興(xing)東的幻覺，是以為做(zuo)企(qi)業跟寫文章一樣——想到了(le)就(jiu)能(neng)做(zuo)到，計劃好就(jiu)能(neng)執行。
當然不是。寫文章(zhang)跟做企業相比(bi)，一個在(zai)天上，一個在(zai)地下(xia)。
觀察家天天跟(gen)(gen)大(da)老板切磋，試圖(tu)理解其宏(hong)偉藍圖(tu)，精妙想法。沒有大(da)老板會(hui)跟(gen)(gen)你(ni)聊具體的(de)細(xi)節。都是(shi)戰略(lve)，沒有產品。能(neng)否(fou)跟(gen)(gen)大(da)老板對接上(shang)，取決(jue)于(yu)你(ni)的(de)思路能(neng)否(fou)跟(gen)(gen)得(de)上(shang)，得(de)夠(gou)(gou)快、夠(gou)(gou)犀利、夠(gou)(gou)超(chao)脫。越是(shi)這樣，你(ni)跟(gen)(gen)大(da)老板就越近。
久而久之，有(you)兩個(ge)結果。第(di)一(yi)，思維越來越“戰略(lve)”化，總是朝著趨勢(shi)、朝著方向想問(wen)題。試圖跟(gen)大老(lao)板(ban)站(zhan)在一(yi)個(ge)平面上。第(di)二(er)，越來越眼高手(shou)低。因為覺得(de)自己的視點已(yi)經足夠高，除去戰略(lve)以外(wai)的其他東西，都(dou)等(deng)而下之、小菜一(yi)碟(die)。
簡單說，就是(shi)(shi)(shi)中毒了。大老板是(shi)(shi)(shi)在(zai)天上，但是(shi)(shi)(shi)他(ta)的腳在(zai)地下，他(ta)是(shi)(shi)(shi)個(ge)巨人。你(ni)也在(zai)天上，但是(shi)(shi)(shi)腳沒(mei)在(zai)地下，你(ni)懸空了，你(ni)是(shi)(shi)(shi)只菜(cai)鳥，菜(cai)鳥觀(guan)察家(jia)。
菜鳥(niao)要去做(zuo)(zuo)巨人的事(shi)情，結果只有(you)一(yi)(yi)個(ge)：現實的執行力遠遠跟不(bu)上(shang)戰略的輕盈腳步。想了很(hen)大很(hen)多，一(yi)(yi)樣(yang)都做(zuo)(zuo)不(bu)成(cheng)。菜鳥(niao)要跟巨人在一(yi)(yi)個(ge)戰場上(shang)較量，結果只有(you)一(yi)(yi)個(ge)：叫得歡快，但不(bu)堪一(yi)(yi)擊。
這(zhe)個敏銳(rui)的(de)觀察家(jia)想得(de)越(yue)多、越(yue)美好(hao)，離現(xian)實就越(yue)遠，摔得(de)也越(yue)慘。如果有自(zi)知之明(ming)、及早收手，可以得(de)個善終。如果一意孤行、癡迷于幻覺，或者(zhe)越(yue)戰越(yue)勇，那就連員工(gong)工(gong)資都(dou)欠(qian)下來，被圍追堵截、名譽掃(sao)地。
方(fang)興東的幻覺，劉(liu)韌(ren)(ren)并(bing)沒(mei)有。相反，劉(liu)韌(ren)(ren)沒(mei)有激進擴張(zhang)、沒(mei)有做首(shou)富(fu)(fu)二富(fu)(fu)的幻想，而是(shi)一(yi)(yi)(yi)直(zhi)低(di)成本運作斗牛士社(she)區(qu)，一(yi)(yi)(yi)筆(bi)一(yi)(yi)(yi)筆(bi)地賺(zhuan)廣告費，并(bing)且在一(yi)(yi)(yi)個合適的時機把公(gong)司賣了個好價錢。即(ji)使劉(liu)韌(ren)(ren)從(cong)里面再出來，也是(shi)一(yi)(yi)(yi)個富(fu)(fu)家翁。
但劉(liu)韌的(de)幻(huan)覺，更危險(xian)。他以為互聯網的(de)某些骯臟(zang)就是常態。在(zai)這個(ge)“骯臟(zang)的(de)行業”，每個(ge)人都可以、都有能(neng)力同樣(yang)骯臟(zang)而(er)不(bu)受到懲罰。而(er)且(qie)，可以利(li)用這些骯臟(zang)賺錢。黑道的(de)話，就是“收(shou)保護費”。
互(hu)聯網(wang)的(de)(de)確有太多原(yuan)罪(zui)。網(wang)絡游戲，我們已經(jing)聽說太多青少年因為(wei)這個(ge)東(dong)西荒廢學業，墜(zhui)入(ru)歧途。流氓插件，置民意于不顧，肆(si)意妄為(wei)。無(wu)線增值業務(wu)(SP)，勾(gou)結、迷惑、欺(qi)騙，干這個(ge)勾(gou)當，比到(dao)大街上搶錢更容易(yi)。還(huan)有盜(dao)版、抄襲、誹(fei)謗。太多，不用一(yi)一(yi)舉出來，不用去(qu)一(yi)一(yi)刺激那(nei)些(xie)敏(min)感(gan)而脆(cui)弱的(de)(de)神經(jing)。
有人或明或暗(an)(an)的攻(gong)擊：說這一(yi)群(qun)“互聯網(wang)黑(hei)幫”，靠揭企(qi)業(ye)陰暗(an)(an)面收取好處。但請回答兩點(dian)：第(di)(di)一(yi)，這些(xie)攻(gong)擊者當中，到底有多少沒有雇傭或者跟這些(xie)黑(hei)幫妥協過?第(di)(di)二(er)，如果攻(gong)擊者自己(ji)底子(zi)干凈，又哪來能威(wei)脅他們花錢免災的黑(hei)幫?
不要期望劉韌們“出淤泥(ni)而不染(ran)”。并且從這個(ge)行(xing)業的(de)強(qiang)人身上，劉韌也學到了那么(me)一點(dian)混江湖(hu)的(de)素質和(he)理念：直接(jie)、霸道、乘勝追擊。
但劉(liu)韌最大的不智(zhi)，在于被幻覺(jue)(jue)徹底迷(mi)惑，居(ju)然不知不覺(jue)(jue)跨過那(nei)條高(gao)壓(ya)線(xian)。在高(gao)壓(ya)線(xian)的這一(yi)(yi)側(ce)，屬于灰色地(di)帶，屬于一(yi)(yi)個新(xin)興(xing)產業要發展卻很(hen)難回(hui)避的原(yuan)罪(zui)。更重要的是，這些原(yuan)罪(zui)缺乏有效而明確的法(fa)律監督，處于真空(kong)狀態。比如(ru)網絡(luo)游(you)戲，比如(ru)流氓插件。
而(er)在高壓線那一側(ce)，屬于(yu)絕對的黑(hei)色地帶。有(you)明確的規則制約，如(ru)果證據確鑿，能夠被繩之以法，沒有(you)狡(jiao)辯和回旋的余地。一代(dai)名記(ji)，人贓(zang)俱獲(huo)。鐵窗生涯，板上釘(ding)釘(ding)。
從這(zhe)個角度，劉韌和方(fang)興東(dong)有(you)共同(tong)之處：相(xiang)對于那些他們想模仿(fang)或想博弈的老練對手，這(zhe)兩位(wei)遠(yuan)不(bu)夠清醒，遠(yuan)不(bu)夠聰明。
這(zhe)是書生的(de)悲劇。他們(men)因這(zhe)個狂躁的(de)行業(ye)而崛(jue)起(qi)，也被這(zhe)個狂躁的(de)行業(ye)所改變，最(zui)后被這(zhe)個狂躁的(de)行業(ye)吞噬。
絕不僅(jin)僅(jin)是(shi)這兩個(ge)人。如果讀者(zhe)(zhe)也(ye)跟(gen)正在(zai)寫這些(xie)文字的作者(zhe)(zhe)一樣，是(shi)一個(ge)互聯網業的記者(zhe)(zhe)、寫手(shou)、觀察者(zhe)(zhe)，不妨(fang)捫心自問：我(wo)們跟(gen)上面兩位有本質的不同嗎?
作者：程苓(ling)峰 騰訊科技(ji)中心總(zong)監(jian) 本文(wen)出自《網絡江(jiang)湖(hu)三十(shi)六計》
